2021年1月11日星期一

邝老五:4891(微小说)

 时间航行到公元4891年。

“哇!”

黑夜里,洼地突然传来新生婴儿的一声啼哭,这是迫在眉睫的危险,因为四处布满监控收声器,若被发现,结局可想而知。耀眼的探照灯光刚好打在在洼地,映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他们面面相觑。母亲迅疾用手掌捂住了啼哭婴儿的小嘴,惊恐的左顾右看,婴儿父亲毫不犹豫的张开瘦长的手指放在了婴儿的脖子上,准备掐……这时,飘移的空中巴士无声的从洼地上空掠过,落下几张传单,上面印着四字“不许发声”


冷汗沁沁!看官不要以为这是我编撰的荒诞景象,这是发生在公元4891年新年第一天,人类真实生活场景中的日常景观。这暗哑无声的世界,一切源于人类社会在两千多年前的某个午夜,在几个社交媒体平台上封杀了一国总统言论后,长久关于言论自由博弈后的逻辑自洽之一种结果。


公元三千年左右,“不许发声”四个大字终成了人类联邦宪法《唯一修正案》条例,成了指导人类关于言论自由的铁律。人类在长久“不容许声音”存在的规训中,发声器官慢慢退化,逐渐的长出了像鸭子或鸟一样的嘴巴,人类进食的渠道已被一根细管代替。高科技技术寡头操控影子政府,因“不许发声”铁律颁布,而兴高采烈,快速的研制出了植入头脑的芯片,赚的盆满钵满。所有的交流只需技术寡头们源源不断输入指令,操控一切,若有质疑,轻者被关“省心室”,重者被取出芯片,变成僵尸人。这是一个只可意会的漫长世纪,人们只能被迫适应。报刊、杂志、电视媒体、多媒体交流平台早已销声匿迹,任何声音的出现,都会被消失,闭嘴器时代应时而生。


“闭嘴器”大行其道,五花八门,成为人类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刚开始,有的人用封条封住嘴巴;有的人用502粘住嘴唇;有的人用夹子夹住嘴唇……为了管住自己的嘴,钳制发声的欲望,人类挖空心思,用各种工具对付自己的嘴,时间久了,造成惨不忍睹的模样。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遵循“不许发声”的结果。


在鸟地的人倒是别出心裁,用两片羽毛粘在嘴唇上下方,想要表达的时候,只需轻轻吹动唇上的羽毛,根据羽毛颤动的频率猜测对方的语义,时间久了,倒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不幸的是,因羽毛遮嘴不牢靠,常有忘记羽毛存在而说漏话的人被消失。发明这最轻便闭嘴器的鸟人,一时兴起,写了小册页“嘴上羽毛交流精要”硬着头皮,四处散发,木想到被人告发,被剪去了舌头。一切都得遵循“不许发声”的条例。


最狠的闭嘴器发明人无疑是熊族中的一位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艺术家,他用细线把上下嘴唇缝合起来,使之不再发声。木想到,这一举动,被周遭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迅速效仿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熊族的人都用细线把自己的嘴唇缝合起来,一时间,造成“洛阳线贵”的现象,他族的人纷纷对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战斗民族。一切都得遵循“不许发声”的条例。



行为作品《缝》 彼得.帕夫斯基  2012


泱泱大国的人倒是没发明神马令人叫绝的闭嘴器,但因其文化博大精深,自有了人类联邦宪法“不许发声”这禁令条例后,士大夫们悄悄的从故纸堆里扒拉,与武林人士一道研发推广两道代替发声的秘技,一是“传音入密”之功夫,二是“腹语交流”之要诀。


“传音入密”功夫难练,只有上根器的人才有可能练成,通常高手们可通过内力控制远距离把自己的话无声地传给某一个人听,能完成交流。但真正掌握此技的人极少,据说只有二个士人和一位武林人士能熟练运用,他们自然成了此国人心目中的“国民老公”和讲武德的人,他们三人之间交流自然无碍,其中一个士人大言不惭的传音道,“若统领有我等传音入密的功夫,还怕个鸟平台封杀。”另一个士大夫回传道“我等定要从过往的成文法律条例中,找出封杀统领言论成立的十足理由,容我慢慢来哈!”武林人士的传音入密功夫更胜一筹,接茬道,“对头,俺三人都是讲武德的人。”


“腹语交流”不怎么难练,只要长时间训练腹部,掌握腹语发声要诀,慢慢滴也能交流,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熟练的用腹部发音清晰,传出的声音微弱。你若漫步在此国大街上,满眼皆是一个人用耳朵紧贴在另一个人的肚皮上倾听腹语,到处都是此景象,乌泱泱的一大片。久而久之,此国的人倒没形成鸭子或鸟一样的嘴形,但因收扩腹部过多,训练腹语长久,慢慢滴,嘴唇内陷,露出一口白牙,大腹便便自然形成,肚脐处宛若嘴巴。每个人都在心里感叹,想想我们能自由说话的时代多惬意,退而求其次,想到真理部时代也还不错,想想我们道路以目的时代不算差,现今,我们只能彼此倾听腹语,每个人还必须用布遮眼,只留一条缝隙,这互听腹语的时代,多么的苦不堪言,人要发声是称之为人的本能啊。唉!一切都得遵循“不许发声”的条例。


凌晨,初现微光的时候,婴儿用柔嫩的手,把捂住自己嘴唇的母亲手掌推开,用手指去触碰他父亲放在脖子边的手指,父亲本能把手掌收了回去。婴儿把手指指向天空,说出了这些话,“是上天赋予我发声,不能以政治、政府、公权、法律、法规等等的名义令我不许出声,复活从说话开始,人类今后不光要保护与我们一致的言论,也要保护我们所痛恨的言论。”


婴儿稚嫩的话语声音像一股清澈的溪流,流进了身边人的心田里,滋润了人类已经有两千多年没有听见人的声音之焦渴。他们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声音丢失太久了,长久凝滞在心中的郁结渐次消散,慢慢开始有所行动。首先,婴儿的父亲从嘴上取下夹子,旁边那位干脆拔掉了唇边的羽毛,右首边这位抽出了缝合在嘴上的细线,站立在旁的人士拍了拍臃肿的腹部,取下了裹缠双眼的黑布条……


“我们要自由言论!”他们艰难吐出这句话后,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慢慢地形成声势,在洼地里响彻,激荡在大地上,向四处扩散开来。


这次,婴儿不是降生在马槽里,而是人类失去语言家园的废墟洼地处。



行为作品  《闭》 邝老五   2006





岩巢艺术工作室出品


2021年1月1日星期五

邝老五:2020年尚未消失的碎念



迟缓的在屏幕上敲出“2020尚未消失的碎念”标题,实在是在庚子年末不想写些文字公开留下,一再纠结中还是自我敦促写些文字,留作未来回忆。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念头生起又忽灭,哪怕头部链接着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也是不可能完全纪录下载出来,“读脑术”只是人类在所谓科学技术狂潮中的一种遐想而已。那么,消失或还未消失的念头自我又是如何区分的?我想,消失的念头只是在沉睡,它潜藏在人的意识深处,或许会通过梦境,或某一事物的提示又闪现于头脑中。那些尚未消失的念头应该是加强版了,在梦与醒的时候,会在脑际滑过,逐渐增强,就像风吹过,慢慢留下木纹一样的痕迹,擦拭不去。这些较为顽强,留存在身心里的碎片化念头与念头装置搭接,使之运转起来,引导我的注意力并塑造了我的念想,以此形成一篇文章,算是对支离破碎的2020年,一种莫可名状的存证。


一,              若把时光抛掷回去年年尾,有关新冠病毒零星的信息已在社交媒体圈小范围流传,武汉医生同仁们的微信信息截图聊天记录已公开,但传播力范围不广,根植在脑中的“不信谣不传谣”断闸起了作用,主流媒体也未见报道,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即使有医生隐晦的说出病毒比非典传播力强,在我心里也未起波澜。直到有关李文亮医生回答“能,明白”那份 训 诫 书现世,据多年的经验判断,我知道,这病毒已经不可遏制的侵入了人类社会的肌体,将没完没了。接着,我还参加了一场人数众多的聚会,没两天得知,武汉封城了,恐慌性信息弥漫在网络中,自我恐惧也被放大,我差不多足不出户,默默的在心里数日子,因为担心前面的聚会中可能会被传染,直到14天后,心里石头才落了地。后来,李文亮医生因新冠病毒的离世,悲伤、悲哀、悲痛袭来,每个人是他又不是他,生起的愤怒或哀怨难道只成了他微博下的一道哭墙?不会反思的体制与族群还要经受多少次回返式病毒侵袭,才能有清醒的判断?答案在风中飘。




时代周刊2020 • 12月封面


病毒,隔离,方舱医院,疫区病人的呼救,医生的勇敢,前往疫区的公民冒着风险发布疫区真相与被消声,医疗专家彼此信息的错乱,政府发布信息的混乱,社会仿佛在痉挛中被悬置,挣扎成了个体的代名词。我开始本能的拒看与此相关的信息,接收信息过多似乎已影响到了身心康宁,在投入创作《九节炮筒》小说间隙,里尔克的诗歌《沉重的时刻》多次在心里浮现: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在远方与近处,在世界上每个角落,无数的人们一定与我相关。曾经起心动念想写一篇宗教信仰如何抚慰在疫情灾难中减轻恐惧的文章,深知这方面并非我所长,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就放弃了。神已远循,在唯物主义历史的天空下,崇权拜金的人在病毒侵袭中不也担惊受怕吗?每个人因疫情创伤是需要心理干预治疗的,而这样的心理治疗机构在偌大的社会里却很稀少。


二,              隔离,隔离,侵入,侵入。每个人皆有可能成为一座孤岛,病毒不分皇亲贵胄,很快肆虐全球,各种隔离措施和方法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管控装置被触发后显现出狰狞的面目,很多无助的人被迫置于阿甘本所阐释的“赤裸生命”般的境况中,管控机制随时启动“列外状态”应对处理一切,那些病毒携带患者因游走行为被他者愤怒的唾骂,已是不幸人的他们可能也见识了人性中最荒芜黑暗的一面吧?已原子化的人们徒呼奈何?


艺术职业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需要保持离群索居的一种状态,适于个体在工作室中创作,但长时间的孤独也是不可忍受的,因为每个人是社群的分子,是与人群密不可分的。差不多有两个多月,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写作、画画、看书、看电影,生活仿佛没多少变化。


这样的时日久了,渴望自由行走的心却更强烈,在疫情稍好的时候,正好友人郭子邀约,决定去乌鲁木齐经历一番在路上的行程,这也是我自学生时代去敦煌后,向西更远的地方进发,也是第一次行走在新疆的土地上。




学生时代在敦煌 1997


在乌鲁木齐的几天,除了筹备旅程路上的装备与食物外,与乌鲁木齐摄影师田林和他的朋友有过一次深聊,比较详尽的看了长居于此地的田林摄影作品,他为我们抓取了这片土地上一些消失或将要消失的事物景观,以及过去原住民的生存之状。




雅山 系列  田林




雅山 系列  田林



雅山 系列  田林




雅山 系列  田林


如他的《雅山》系列,包含着明白无误的历史索引,与摄影美学无关。在可感和可理解之间,使真实成为可能被抓住,而又总在流失过程中的某种急切需求,雅山已成废墟,暗藏於伤,如今再也找寻不见。他的镜头替代了我们的观看,使观者不能遗忘。若我们看多了798艺术产业衍生出多数巧克力般的商品模式的作品,和宋庄无病呻吟的作品后,会惊讶的发现,偏远之地的艺术家身上一种可贵的品质,朴实无华而真诚的创作态度。


三,              此生曾有两个最重要的念想,就是以身体在场的方式行走于阿里和敦煌,敦煌之梦已在学生时代完成,而阿里之行总算在不惑之年得以完成。事实上,走完新藏川滇线后,阿里之行依然是内心里停驻久远的极地极景。




在札达土林夕阳余晖中


本来计划在今年末推出此行的一部纪录片和绘画创作成果展示,已创作了与此相关十多幅油画作品,但总觉得还没有完全达到我的内在表达之要求,也只能在今后合适的时机推出。




郭子 慧増和我拍摄行走在古格王朝遗址道路上


一路上的极致美景也未能打消对新冠病毒的关注,在川藏线芒康路段,我用路边之土打制了九块绿度母的擦擦,放置在荒野之地。

“擦擦”,即指泥制的各种小泥塑、小佛塔等,凹型模具挤压脱模,然后晒干,有的再经烧制、或彩绘。








绿度母心咒.mp3来自邝老五04:11











我口中念诵绿度母心咒, སྒྲོ ལ་ ལྗ ང ་མ ན ་སྔ ག ས་“嗡达列渡达列渡列梭哈” 祈祷病毒不再肆虐人间,疫情消散。祈愿世间和平,永不会有战争。也希望世人同来念诵这句经文,对处在疫情艰难困惑的人有特别帮助。


四,              新藏川滇线旅程完成后,回到蜀地已是盛夏,着手创作和写作,内心里的风暴与寂静交予了画布和小说中,谢绝了一些应酬,在画室里如春蚕吐丝,艰巨而缓慢的推进创作进程,仿佛已对病毒信息麻木了,人类面对病毒如同面对空无,医疗科学技术也一筹莫展,纷杂的信息满天飞,把人心搁置在一块岁月静好的所在如此艰难。也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我发现张洹艺术家又准备在神山冈仁波齐神山放置一块巨大的装置作品,我撰文反对,在众网友的呼吁下,张洹放弃了此作品的实施。




张洹在八月左右制作的近似冠状病毒的装置


但张洹在八月左右已实施的作品造成的环境污染一事,现在不知道官方有了怎样的处理结果?好在我也收到了张洹的垃圾作品装置的残骸图片,这就是铁证。感谢俞江兄不辞辛劳亲赴此处,为我们拍摄提供了现场作品残骸造成环境污染事实的图片。




两个月后,张洹作品垃圾残骸丢弃之处  俞江摄


显然,张洹在八月实施作品后就把装置作品丢弃在神山脚下,这使得张洹在他的社交媒体中,宣传他在西藏捡拾垃圾行为和赠送垃圾桶的环保做法,同构成夸张、滑稽的效果。特别是背后支撑张洹实施此装置作品的西方大品牌商业公司,如路易威登、DIOR迪奥等,这些来自普世价值故乡的公司,与张洹沆瀣一气,用来推广品牌广告,在高原运转得风生水起。他的装置不可避免会造成污染,这样的常识是应该知晓的吧?虽然你能把artnet网站采访自己的文章删除;有能力把郭子质疑其装置作品,有可能造成环境污染一文封杀;以及我在微博上文章和其他人质疑言论遭屏蔽;我也不知是不是你在背后运作之结果?你懂的,实在是国家生态环境部不也得听命于国家 网 监 部 门么?当你派工程车拉走垃圾作品残骸时,阿里生态环境局的官员也是做好了取证环节,才允许你拉走的。我想,冈仁波齐神山定会注目到这一幕的。艺术家唯有诚实,才会走得更远些。


一粒念头落入了,要么永沉心底,要么死灰复燃。面对如潮水般的碎片化的信息冲击,痛点也麻木了,心念装置运转也不怎么灵活了,即使用十全大补心灵鸡汤也拯救不了,岁月静好只是传说。为了抵御钝感,磕磕绊绊的写了这么一段2020尚未消失的碎念文字,聊表寸意,以慰自心。


写完这篇文章,我走出门外,凛冽的寒风在肌肤裸露的地方又推进寸许,生起念头,“未来要用更坚韧的力量来度过这漫长的冰河时代”





岩巢艺术工作室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