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6日星期六

邝老五:站在艺术创作绝望之巅,回头一望




    我一直抱有对艺术创作的信仰与热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邝老五

  






    自今年初,在大理开始创作架上绘画以来,持续性的投入不少时间与精力,画室里的画作逐渐多了,我仔细审视这批作品,有些惊讶的发现,作品多以具象性风格为主,难道潜意识里,我有着慢工出细活的想法作祟,并在默默地践行这类创作手法?


    当我创作完第五幅作品(具象)的时候,我以为可以尝试一下表现性风格的画作,但遗憾的是,这幅画创作出来后,我觉得差强人意,有种愤怒的冲动,想毁掉它,这种在创作失败的边缘地带的感觉滋味不好受。


    我深知,想要较顺遂的创作出表现性风格的画作,必须继续在具象性画作方面再做些探索,当我又创作出五幅具象性画作的时候,一不留神,时间快滑入年终了,而我渴望创作一些表现性风格画作的那种感觉依然没有到来,这也打破了过去阶段性创作的惯性,这使我处于绝望之中。


     在过去既有的创作经验里,一般我总是先从具象入手,慢慢过渡到表现,继而深入到抽象,这期间,转换时间不是太长,比较得心应手,能做到无缝对接。


     事实上,与具象、表现、抽象相关的创作手法,在我这里就像三条螺旋状长链,是彼此共生共融的,这是自我练就,隐秘的创作手法,只遵从于内心,不按常规创作套路来。


     既然等不到想要创作表现性画作的时刻到来,又深陷于什么都不相信(创作上的纠结),也隐隐感到一切皆有可能,可能又一切皆不可能,感觉到这刺激而丰腴的创作压力,这种创作煎熬,长期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存在。


如果内在精神流动性还不足,来支撑表现性创作画作的话,我就暂且把它放在一边,在绝望之巅,不如回头一望,看看过去的艺术创作探索之道,可否开解当下创作之阻碍。





     上图是我艺术创作经历的油画处女作。当我从图片库里调出这图片时,温润的情愫涌上心头,仿佛时光一下子掉进了我的学生时代,我能清晰的忆起,当时创作这幅画的情景。幸运的是,我也遇到了我艺术创作生涯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恩师刘洵老师。记得当时,刘老师手握一把野草,走进教室,微笑着说:“我们这届学生,就不走寻常路了嘎,不按教学方案来,不再画素描、水粉色彩了,直接上油画写生创作课!”说完,老师把野草放在了衬布上,我和同学们兴奋滴如火如荼的开始勾勒、起形……




刘洵老师与学生时代的我

     正是在刘洵老师的言传身教下,他对待艺术创作的探索精神,他如圣徒一般躬耕于画布上,他的低调与内敛,他的深厚功力画作,无疑都深深地影响了我,也使我确立了把一生奉献给艺术的想法。迄今为止,我看过无数艺术家的画作,能引起我情感涟漪的不多,而刘老师的画作,我总是会想起,宁静的感觉被灌顶,并且我早期的作品探索痕迹,是受了老师的影响的。




布面油画《行走的喇嘛》150cmx150cm 邝老五 kuanglaowu 1998


     我的这幅《行走的喇嘛》油画作品在参加了阿坝州的一次作品展览后,不知所踪。我比较得意于这幅作品的创作,虽然拍摄的图片比较模糊,但画作中是能感觉受到刘老师画作风格的影响,虽然不及老师的功力之万一,但创作这幅画,我学习老师,勤勤恳恳地孤坐在画架前半年时间,每天创作近八小时才出来的。






     《高原,一个冷日的下午》这幅油画作品的创作,也用去了大半年时间。这幅画的诞生,是我去往阿坝县几次写生后的结果,我独喜欢这里的地貌环境,土垒的墙屋,纵横的沟壑,板结的土地,形成富有韵律感的节奏。这幅画也是我摆脱老师画作风格影响的结果,因为我深知,“在大树之下,是连一棵小草也生长不出来的。”


     我感恩于我的学生时代,全方位的汲取成为一位艺术家所具有的基本养料,记得在校图书馆,像饥饿的人啃食面包一样,了解熟读古典、现代艺术的书本知识和西方经典、港澳台、大陆的小说。在校镭射厅里,如痴如醉的观看《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和《沉默的羔羊》等等影像电影作品。在挑灯夜战读完《梵高传》后,热血沸腾的我,在暑假期,带上帐篷,前往阿坝州红原县县城以及阿木科乡创作了一批模仿梵高画作风格的作品。下图就是其中一幅,是打着手电筒完成的写生创作作品。






     艺术青年一旦在艺术上上瘾,确实有着在常人眼中,疯狂且不可理喻的作为。譬如看完小说家刘毅然的小说《孤独萨克斯》后,大费周章的借来一把萨克斯,加上我的牛仔衣,放一断枝,两片落叶,表达少年愁的感觉。






     初生牛犊不怕虎,学生时代有着无所顾忌的创作劲头,也不担心他者说模仿之嫌,所有艺术家风格作品的感觉,都可为我所用,在人体油画写生课上,我不只单纯写生,而是创作出自我对少女情感懵懂的那种感觉的表达。封闭的空间,有两朵云在接吻。





     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啊,怎是一个愁字了然。下图创作是我情窦初开,暗暗喜欢上女同学的一段情感表现,都成就梦魇了,遛进画作里,是我青春期纯爱青涩、衷肠煎熬、挣扎的心路历程存证么?看作品表达的情绪,应该是不太美妙。


     人一生中,总得有那么几次疯狂的行为,与自我对话。临近大学毕业时,为了毕业创作,我孤身一人,站坐绿皮火车二十多小时,腿都肿了,前往敦煌。睡在莫高窟的白杨树下,醒来,满面黄沙灰尘,用一把藏刀,馈赠给窟内工作的研究员后,在二十多天时间内,得到了免费参观学习莫高窟洞内的伟大壁画、雕塑的幸运,至诚的心灵总会有佛的加持!


     回到校园后,创作了一幅3米乘2米的毕业大作《敦煌祭》,获得了毕业创作高分。从此,这幅画跟随着我走向社会,我被分配到了阿坝州最偏远的县城壤塘县,两年后,这幅画和其他的画作又被我背往北平宋庄,又两年后,因绝望离开宋庄时,这幅大作与一大推烟盒,在我宋庄的农家院子里被燃起熊熊大火,化为灰烬。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阿坝州壤塘县,还是极其偏远的地方,我极不情愿的从州府马尔康,乘车12个小时去往县城单位报到,与其说是个县城,不如说是一个小镇,街道上人口稀少,满目荒凉是给我的第一印象。


     街道两边全是两层楼的瓦房,记得一次从木制走廊楼板上传来咯噔咯噔,貌似高跟鞋敲击楼板的声响,我们几位刚分配到此地的青年人,以为是有美女到来,一窝蜂的涌到门口,却发现一只山羊向我们款款行来,大失所望的我们,继续闷头喝寡酒,共饮青春苦涩的滋味。


     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地有着丰富的宝藏,随着时间的延续,我是逐渐喜欢上此地的。当时有一位藏族民间弹唱艺人和我相识,他用摩托车在大雪中,载着我奔向中壤塘乡的壤塘寺,它由藏洼寺、确尔基寺、泽布基寺三座寺院构成,是著名的觉囊派寺院,我借住在确尔基寺里,有些楼房还是废墟(毁于文革)殊胜的是,我也目睹到了标注成形状与粗细不同线条的经页,据说是流传千年,有着“梵音古乐”特征的觉囊派乐谱。




壤塘寺


     我记得给寺院堪布画过一幅素描肖像,平常的日子,我背着画夹在山上行走,看到心动的风景,在纸上飞快的速写出来。




背着画夹的我


     直到有一天,我的这位弹唱友人有些神秘的告诉我,要带我去见一位民间声望很高的僧人,可能有点疯癫,你甭见怪。我有些好奇,见到了他之后,我觉得我们之间有感应,更没想到的是,刚坐下不久,他就告知我不久后,将会出行远方,说我将看见半边长满树叶,半边树叶掉光的一棵树,此地是留不住我的。我暗自惊讶,他窥见了我的心中所想,当时的我,心里渴望成为一位流浪艺术家的念头在疯长,果不其然,不久后,我离开了壤塘。




有疯智特点的僧人


     虽然我忘记了这位僧人的名字了,他却长久的住在了我心里,可能正是他的这番话,使我义无反顾的去成为“北漂”艺术家。


     在壤塘,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三年多时间,这些经历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譬如呆在壤塘藏戏团的日子,帮助制作藏戏道具过程,使我了解了一些藏戏知识,并为藏戏团创作了一幅吉祥八宝图,参加州庆的时候,四位藏族小伙扛着这幅画走在壤塘代表团前面,游走在马尔康街道;在整理棒托寺的石经墙时,我叹服于藏文化持久传承的根源;在日斯满巴九层碉楼上与主人交流唐卡画作的情景历历在目……




我在壤塘藏戏团工作有半年之久 1998




日斯满巴碉楼房主老人正在创作唐卡


     这些经历,累积在精神深处的养料,成了日后我创作中的基础,亦没有被北平狂飙突进的现当代艺术思潮过多影响。


     上世纪末的某个秋日黄昏,当我站在北平大北窑的摩天大楼下的街道边,看见苍白麻木,毫无生气的人群,像沙丁鱼一样游来荡去,一阵恍惚袭来,极不适应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一头扎进了宋庄艺术村,这里生活着四五十位“北漂”艺术同道,期间,与他们一道参加了军事博物馆的群展,遗憾的是,第二次在中华世纪坛的群展意外夭折,从此,弃绝所有体制内的展览到如今。




参加军事博物馆群展时,我在我的作品前留影(2001)


     正是在与全国各地的艺术家交流碰撞中,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创作一定要与他们不一样。在口耳相传中,栗宪庭老师的《重要的不是艺术》一书已出版,拥趸者不少,“政治波普玩世主义”已蔚然成潮流,所谓的“慵、艳俗艺术”作品早现苗头,并且想合力泡制出又一个潮流,不少艺术家朋友告诉我,“老栗阐释的《重要的不是艺术》的背后,其实重要的是观念。”我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可能大家都没读懂老栗的文章。至少我明白,跟随艺术潮流,搭便车是中国艺术家投机性本质的一贯做派,但对一个真正想在艺术上有点作为的人,与潮流至少要保持点距离的。


     所以,我用一年时间,把西方艺术史中的经典作品与自己特别喜爱的作品临摹浓缩在一幅画中。不久后,又创作出卷轴形式模样,把中国艺术史上的经典作品也临摹浓缩在一幅作品中(这幅画未公开),我这样呕心沥血的创作,是想在前人的伟大作品中反刍出一点对自己有用的元素,加持在自己未来创作的作品中,同时,也对当时时髦的泼皮无聊、嬉皮笑脸潮流画风的反感。现在想想,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画同样风格的作品不烦么?一个艺术家真的需要一种被识别的所谓符号风格,捆绑一生么?他们娴熟、登峰造极的技巧,同样感觉的作品面貌就是堕落之极的无趣所现。




     

      在创作完成《我穿过他们,宛如云朵》有关西方艺术史,中国艺术史两幅后。身心俱疲的我创作了两幅,感觉我像被关在铁皮屋中的体验时间流逝的作品,算是对这段创作时期的感怀,下图是其中一幅。





     完成这些作品后,在北方大地的某个黑夜,望着虚无一片的深空,我祈请诸佛菩萨的加持,六字真言的声音破空而来,我创作出了第一幅有关藏文六字真言的油画作品(下图),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创作了大量与六字真言相关的作品。




ༀམཎིཔདྨེཧཱུྃ  唵嘛呢叭咪吽(om ma ni pad me hum)布面油画《初始》150cmx150cm 邝老五 2003







ༀམཎིཔདྨེཧཱུྃ
六字真言

六字真言为四臂观音名号(咒语),由六个音节组成“唵、嘛、呢、叭、咪、吽、”(om ma ni pad me hum)这一咒语在藏区任何地方都可听到念诵或见文字,它以神圣内容在藏区所尊崇。六字真言,唵代表佛部心,嘛呢代表宝心部,也是如意宝,叭咪代表莲花心部,吽代表金刚心部。合四部心而成莲花清净不染,象征着以五种佛智的力量才能达到“正觉”普渡众生,成就一切,以大慈大悲产生利众菩提心。总之,人们认为念诵六字真言越多,就可有更好的结果能免入地狱,升入“香巴拉”。


     我给艺术同道说过,我爱架上绘画,通过藏家,收藏后,主要是解决生存,创作方面的食粮,也能扶持我最看重的行为艺术的实践和装置艺术的创作。在实践行为艺术的经历中,常常会遭遇挫折,在每一次挫折后,创作架上绘画从魂灵层面,给我慰藉和治愈。下图绘画作品,是在实施一件行为艺术后,造成身心困扰,继而通过绘画创作,表达渴望修复破碎的心灵。





     在宋庄艺术村居住生活了18年后,2017年秋,秋风萧瑟,落叶满地黄,一些莫可名状的气息不断聚拢,感觉是时候,该离开宋庄了,我创作了离开北平宋庄前的最后一件,8米乘2米的作品《金刚舞》。这件作品是画者对所处恶劣环境的一次象征表达,也是决绝的告别,因为追求纯粹的事物,需要舍弃的勇气。北平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寒枝雀静。



《金刚舞》短片


掷出

虚空里的一箭

在时间的黄昏

坏的世界将要结束


步法刚稳

接受电光火石的淬炼

画作前勇猛舞姿

降服我的心魔鬼怪


我在我的画中解脱





《金刚舞》800cmx200cm 邝老五 kuanglaowu 2017






《金刚舞》画作完成后,在院子里留影 2017



     虽然时间混沌,魅影重重,往事也堪回首,回头一望,对我过往艺术创作(绘画)的道路,简略梳理了一下,倒是在心中越发清晰起来,我自己都有些感动。


     我在具象、表现、抽象之间的缝隙里,见缝插针的不断探索。一些作品已呈现出,“热烈里有着宁静,在混沌里如此清澈,在存有里涌现,遮蔽在意识领域的东西被开显……佛性与自性,空有不二。”



     我在大理寂静之处的画室窗台上,亲爱的松鼠又口衔了一枚核桃,放置在窗台上,供养给我,我还有什么理由,解决不了我当下面临的创作困扰呢?


     说不定,某一灵光乍现的时刻,一切将迎刃而解。因为我的过去、当下、未来都带着虔诚的心灵面对创作,这样的信仰坚不可摧,绝妙的作品将会应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