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粒青稞种子
雷子 发表于2004年
(青稞种子持有人邝老五 邮寄第75粒青稞种子信件 收到青稞种子者雷子)
能在冬季收到一粒种子的人,或许是个幸运的人,至少他(她)是一个在朋友心底值得交往的人;而怀着一份浪漫心境寄一枚种子的人一定是个纯粹的人。
收到这枚种子的时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那时的阳光在无风的背景后静静伫立,山与水都显得无比的安祥和宁静。这是一封底来自西藏波密的信,西藏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向往;是灵魂深深渴望抵达的地方。波密是一个县还是一个离拉萨很近的镇呢?我无从知道。我想不出会有谁在雪域之地,在那个充满着神秘奇幻的地方给我寄一封信?我的手指抚摸着白色的信封,那三行端庄站立的方块隶书是我的通讯地址和名字,字体浑厚而凝重,甚至还带有一缕草书的洒脱。我想:“这么漂亮的字体绝不会是一封广告信吧?我猜测着:“这会不会是一封笔会邀请信呢”?我的思绪收寻着关于西藏的所有记忆,除了雪一般的遥远和云一般的迷茫,我记不起我的哪一位朋友会在西藏。我用精巧的剪刀开启了这封让我的思维堕入悬念的信,映入我眼里的是一张标准的24开文件纸,一分为二之后再对折的打印信,信上这样写着:骑行与异想------老五的“理想种植计划”雷子:您好!这是我在康巴地区采集的100粒青稞种子。我骑自行车从成都出发至拉萨,沿途我将分发这里100粒青稞种子,这是我已到西藏波密的第75粒种子寄赠与你。这粒种子和我都是世间轮回缝隙里偷生的一粟,我请求您在来年开春的时候种下这粒种子。万分感谢,扎西德勒!青稞种子(用透明胶密封),然后绘有一条向天空飞翔的线牵住了白云,云的这端是一个骑着自行车迎风驰骋的人。 证明人:李莉(红色纸纹) 2004年11月23日 青稞种子持有人:邝老五(红色指纹) 成都至拉萨 信的未端是一个半园的红色图章(虽然看不清图案但肯定是邝五兄自己设计的),一个园色的红章被对剖成两半,更象一张证明的存根,最具创意的是他居然将自己的指纹盖在了名字上面,红红得那么清晰和耀眼。在这个到处都充满着利用和背叛;在这个缺少诚信的社会里,还会有谁为未知的友谊真诚的埋单?能在这个冬天收到这样一封盖着指纹的信是不是也会让你莫名的感动?呵,邝老五!把信也作存根的人是不是一个做事谨慎同时又非常性情中的人呢?
啊!原来是他!我的惊讶与感动一同从心口飞奔而出。这是一个在我的记忆里最容易想起又最容易忘记的人,因为他总会突然的打一个电话给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他偶尔会诉说创作的迷茫和生命被撕裂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坐在火星上还是蹲在原始森林里的某个地方给我打电话,然后他的手机就久久的欠费停机,没有一个固定的号码属于他,流浪也许就是他的别名。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是他写的信,因为他的文采和他的绘画一样精彩,我们曾经很认真的通过几次信,信中我们探讨过生命的个体、思想的微粒、学说与流派等等内容。记得在去年的一次与他邂逅时,他曾对我说过要骑车去西藏的梦想,我无法想象他如此神速地行动了,在现实生活中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用理想的借口装饰着自己的心,却在没有实施的梦想叹憾了一生。
泰戈尔说过:“压迫着我的,到底是我的想要外出的灵魂呢,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着我心的门,想要进来呢?也许邝老五深深的知道在艺术王国里,只凭借着仅有的创作经验和对艺术理论的了解,创作无疑是闭门造车,要想在绘画的领域里得到更高的造诣,只有通过不断挑战自我方能达对艺术的顿悟而形成自己独具魅力的绘画风格吧。想起他,我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他的微笑,那单纯得象孩子一样的眼神有时又像一棵迎风隐笑的白桦树(有时我甚至感觉到他是不会笑的,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艰涩的难言),他总会在被酒深深陶醉之后,思维变得天马行空语言变得狂放不羁。他会向朋友们提起他在北京效县那群“画家村”的画家们,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席地而坐,饮着浓烈的酒讲述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笑话,他们传播着艺术方面的信息和体会。他们中的有些人喜欢赤裸着身体作画;有些则喜欢泡在水缸里找感觉,也许这样那样的怪诞行为更能真实的触摸艺术?在很多人眼中认为艺术家是在“作”,看起来像“作秀”;又像是“做作”,又有谁知道当一个人决定将艺术视为生命的那一刻起,创作就是一种对自我的创伤,是一份心灵的焦灼和灵魂被反复煎摊的过程。“接触着,你许会杀害;远离着,你许会占有”,他们中的一些人为艺术而巅狂以至于穷困聊倒;有些人的“颓废”表现又被社会划为“异类”。“画家村”里不乏也有功成名腰缠万贯的画家。我们却知道在几年前邝老五的一幅作品被一个外国人看中后给出了4000美元的价格收购时,他却拒绝了。我想他是清醒的,他深知自己的价值和自信的未来,那源于一种天份或者说有一种东西在冥冥中向他昭示着什么,一如他手腕上那串有着伤痕的木珠。
成都出发时朋友们为我喝壮行酒
有时我在想:“拥有一群才华横溢的画家朋友是他的一笔丰厚的财富”,但作为文友我对此又有一种不敢说出口的耽心,因为我怕某种错误的理念象微生物一样感染着他的思维,艺术的崩溃是源于缺少个性化的创作,当商业市场对绘画作品的大肆炒作时,往往会干扰着一个画家创作的方向。但真正的成就属于甘守孤寂不断进取的修行者,就像行为艺术变得不伦不类的今天,他毅然选择了骑单车出行的方式来锻炼身体、磨练意志、吸纳新的创作源泉,也许他要涤洗疲惫的灵魂,也许那是一颗向往皈依的心灵。这是不是一种更真实的行为艺术?是一个智者的选择?且不要说这个冬天他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寒冷和缺氧以及体力的消耗,所有预想和未知的困难随时都可能突然出现,他要翻越川藏线上5000米以上海拔的雪山就有好几座。迎接他的第一座雪山是--鹧鸪山,就算是最矮的一座雪山也是在海拔4300米左右,从朋友的消息中我知道他沿213、317国道线翻过鹧鸪山,走过州府马尔康,路过他的家乡金川县,已进入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县上川藏公路十多天之后,我却在他抵达西藏波密的时候收到了第七十五粒青稞种子。
我想作为朋友我是为此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平安到达了西藏,虽然前面的路还有艰辛和坎坷,他是带着牵挂和希望上的路,那100枚青稞种子与他的梦一起飞翔过了,作为一粒普通的青稞种子见证了一个藏族画家的苦旅是非平常意义的。那是一些幸福的种子,就象我和那99位收到他寄出的种子的人一样快乐着、羡慕着、感动着,我们麻木的思维和守旧的生活方式被重重地冲击了。虽然我不知邝五兄会把第一枚种子寄给谁;更不知道他将最后一枚种子寄给谁,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寄出的每一颗种子都充满了爱意和思念,它们散发着邝老五身上的体温和汗水,原本那些生长在西部高原上的种子,是藏族人民和羌族人民的主要粮食和饮料,经过他的手,生活的种种含义浓缩在那一粒粒小小的青稞种子里,那是以一粒种子的名义对大地朴素的感恩;那是对辛勤耕作的亲人们殷切的问候;那是对朋友们的关注和勉励;那更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他渴望自己尊爱的所有人,在他流浪的旅途给他的无言的祝福,在他平凡的日子里给他爱的力量和信心的阳光,一如一粒裸露的种子躺在你的掌心,需要你给予的所有关爱的含意一样。这一点无疑说明了一个成功的画家具备着一颗怎样纯真的童心和闪烁的智慧!
顺利到达拉萨
重视一粒特殊的种子,你会想起邝老五;想起他沧凉的油画;想起他披肩的卷发;想起他酒一样的性格,想起他生活在藏区的山山水水;想起与他有关的草原和翻飞的龙达。他正用手中的笔用他独特的民族审美意识,冲出离群索居的状态,冲出民族的樊篱走向远方。我看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神圣的雪山在他背后祥和的微笑。
抚摸着这珍贵的第75枚青稞种子,我急燥的心静下来深深的想念着我远方的朋友,一如邝五兄在旅途中对友谊的渴望和挂牵一样。邝老五,等你平安回来时,春天的大江南北将会生长出向你点头的幼苗,我们播下了一枚种子将收获与你一世真诚的友谊!
此文发表于《阿坝报》《出发》等报刊杂志
致雷子:
雷子这篇《第75枚青稞种子》文章早在2004年年末就发表了,发表的时候我应该还在骑行川藏线的路上,在旅途中我阿坝州的一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在《阿坝报》上看到了雷子的这篇文章,并以羡慕而敬佩的口气对我说:“你娃!真牛!”
其实我要感谢雷子,正是雷子的妙手著文,使我在阿坝的亲人朋友中有了正面形象。侧面修补了因我辞去工作在北京漂泊这些举动认为不是正经事的亲人朋友眼中的某种看法。
雷子是羌族女诗人,生活居住在阿坝州。阿坝州的这支古老羌族族为了民族魂魄的延续,在久远的年代翻山越岭来到了川西北高原,居住在岷江河谷地带的半山腰上,以白石作为崇拜的对象。羌族的传统文化同样丰富多彩,至今保留着对羌族祖先的尊崇和膜拜,羌语古老,羌笛悠悠。羌族和藏族彼此互相影响,互为融合,文化生成就不一样,再加之汉族回族的渗入共居,幸运的是雷子就降生在这片土地上,在这样一个文化杂交混合生成的环境而孕育出像雷子这样的诗人。著有诗集《雪灼》等。
邝老五 2013.1.20宋庄潮白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