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8日星期三

飘零●诗●故人—— 邝老五记录片《飘零》




黄昏,我常穿过的泡桐树下的林荫道,一片零落的树叶飘摇在空中,似在召唤我手中的摄像机器.我迅疾用镜头抓住了这片随风起舞的树叶,跟随着它的节奏变化指引。我必须努力调整镜头才能和这片树叶融为一体,一组长达20几分钟的影像生成了,如获至宝.
  

回到家中,我把这20几分钟的影像导入电脑,越看越有意味.我只在片头加了作品名称,把整部纪录片制成黑白基调, 一帧未剪,既已构成了我的这部纪录片《飘零》.




深秋一落叶,飘零似客心.《飘零》里的镜头语言不断勾起我零零散散的回忆,就像一首未着文字的诗,这部影像背后所呈现的意味与表达的东西,它与宋庄艺术家存在的根基本身混杂在一起,也与我略微感觉到的无法触及的创作源泉混杂在一起,宛如一条潜在心中的隐秘通道把我和宋庄已逝去的故人连接在一起,宋庄艺术家的命运与一片飘零的树叶没有区别。因此,借由《飘零》带给我的感触,忆起了过去岁月里的宋庄故人。



灵堂里飘着“披头士”的《黄色潜水艇》曲调,众多艺术家送别冯国栋。老冯死于他生命中第一个画展的当天。他最早因画画而遭开除工作,因忠于生命的本真状态创作了不少现代艺术绘画和木雕装置。他像一位狂放不羁的隐士一生充满传奇。当我们八个艺术家抬着老冯的棺木缓慢走动时,就像抬着一片轻灵的树叶送进焚化炉里。我也清楚的记得,我把老冯一块略似于树叶的调色盘放在焚化炉里看他化作烟尘后黯然神伤。事物彼此侵越,因为它们一个外在于另一个,表达的不过是我与它们当中的一个,不可思议的相互关联。




记忆里最深的无疑是在宋庄村后的那片野树林里,青年画家陶涛的遗像在一棵树上激烈的晃动,狂风大作中,残枝断裂,卷起的树叶缠绕着驻立低头的艺术家们,我们用这样的方式送别一位青年天才画家。他自杀于他租住的院子里。他的生活眼花缭乱,喜欢极限体验,因飙车断腿,把断腿火化后浓重安葬.在宋庄一处墓地深夜哭泣!陶涛做设计如鱼得水,油画和水墨独树一帜,把画展开进KTV空间邀请小姐观摩。也曾强烈请求我在阿坝藏地找寻一寺院准备出家,再被强迫关进精神病院出来后见我轻描淡写的说:“老五啊!我脑袋被电击治疗,轰的一声,屎尿全出!”听得我头皮发麻。陶涛的追寻从不止步,直到最后选择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的这种体验,他也因此被魔鬼摄走。回忆里皆是他孩子般的眼神,能感知到他心灵的焦灼和灵魂被反复煎熬的痛苦,宛若飘零在风中的残叶,起起落落。




在死亡的镜子里,在与死亡的对视中。老三(赵鲁军)选择自杀于青岛海边。这位从山东来到宋庄,专为艺术家开了一家“三元里”食堂,只需三元即可吃饱喝足。记得他有次来到我当时居住的大兴庄911院子,随手在院子里拔了几片青菜叶子,就着浓烈的二锅头一阵狂喝,不久倒在了我的床上,口里不断的念叨:“我没有朋友了,我没有朋友了”。老三亦多才多艺,可把吉他当古筝弹奏,也对假山园艺颇多研究。满脸络腮胡的老三狂追一女孩,见面紧张,因言辞笨拙,冷汗叠出,拿脏抹布不断擦拭。想起这鲜活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当艺术家的影子走在了风的前面,那飘零的梦可否找到了回家的路?正如去年宋庄女艺术家李璇母子在她的故乡投湖,带走了她的才华。我只依稀记得,李璇是位极安静内向的女人,有洁癖。在她和社会,亲友的某种莫可言状的“对峙”中,特别是对于性别意识还处在“原始部落”程度的宋庄,女艺术家的身份往往是窘迫而尴尬的。人们往往愿意强调她们是某艺术家的女朋友,媳妇或妻子,而刻意的模糊掉她们独立艺术家的身份。她们不得不扮演好“天使”这个角色,以在这个丛林社会获取一片安全地。

当社会外在环境对女人的排挤与文化氛围对女人的限制和贬抑,对敏感觉知的她们已是不堪重负的时候,长久的不安全感势必会点燃那个令她们身心俱疲的引燃点。最后,当她决定杀死这个“天使”和她的孩子时,无疑是她最后的搏击,也可能是她能回到理想净土的唯一途径。




李璇与她丈夫创作了一些有当下和未来寓意的作品,她们的“忠诚药”系列作品揭示出权力和物欲横扫一切。也寓意权势集团只需研制出一种“忠诚药”即可把“笼子里的我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故人已逝,飘零如梦。我的这部纪录片中并没有涉及上述故人们的点滴影像,只是在剪接《飘零》影像过程中,这些故人们的形象不断从脑海里飘过,和这片飘零的树叶意向纠缠在一起。这样的隐喻破空而来,引发我写了这片短文,仿佛没有关联,其实指向宋庄艺术家的存在境遇是不言而喻的。





影像最后部分,我的镜头缓慢离开这片树叶,树叶在镜头里逐渐变小,直至在视线里再也找寻不见。树叶从嫩绿到金黄从昌盛到枯荣,叶子的生命如此这般短暂,终将重回大地,化为尘土。

邝老五  文  2015.10.28